摘自《人口老齡化國情教育大講堂（第一輯）》

作者：王蒙

當代著名作家原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部長

過去讀書人常說要寫文章，先看孟子，孟子有很多很棒的說法。比如天爵和人爵，孟子說：有天賜的爵位，有人授的爵位。仁義忠信，不厭其煩地行善，這是天賜予人的爵位。而公卿大夫，這是人授的爵位。一個受到良好教育的人，一個有志于為天下效力的一個人，一定要修行自己的天爵。修其天爵，提升個人的精神品質和知識修養，天爵提上來后，品行好，學問好，品質好，才能好，自然而然地人爵也就提升上來了。但是現在的人忘記了天爵，不修私德，不提升能力，不修習智慧，不去學習，汲汲營營只為人爵。

孟子說話很牛，孟子見齊王，齊王問公卿大夫應該干些什么？就是高級官員應該干點什么。孟子說，如果他們也是和你同一宗族的皇室成員，就要監督君王的行為，不斷糾正君主做事的方向。齊王說如果君主不聽呢？孟子說那就把君王換掉。

齊王一聽臉色都變了，孟子就說我這只是理論，沒別的意思，并不是對君王有什么不敬。齊王臉色稍緩，接著問，如果大臣不是皇親國戚呢？孟子說，既然不是貴族家庭，根本不屬于這個圈子，提出的意見君主也不當回事，那就可以寫封辭職信，卷而懷之——卷起行李卷，直接走人。這么一說，齊王徹底放心了，明白孟子不是胡來的人。如果孟子的意見不被接受，大不了卷而懷之。

孟子還舉了孔子的一個例子。孔子在魯國做過三年的官，官職不低。有一次他主持祭祀，用的肉也可能形狀不對，也可能顏色不好，這就讓孔子很憤怒。當時他身著祭祀的禮服，高高的禮帽戴在頭上，帽子都沒來得及摘，就大喊：“我辭職了”。別人問孟子，孔子的脾氣是不是太大了點？祭祀的肉不合適換一塊不就行了？孟子分析說，孔子和魯王的政治理念不一樣。孔子希望推行仁政，但魯王不那么認為。盡管魯王為孔子發餉銀，建官邸，但是政治理念不一樣，必須得離開。但是絕對不能以政見不合者的身份離開，畢竟在魯國呆了三年，因為三觀不合離開，影響前途。

所以孔子找了件小事來發作，恰好這次祭祀的肉不像話。因為這件事離開，別人只會說孔子的脾氣隨著年齡是越來越大，魯王也只會說雖然治國理念不同，但孔子人不錯。雖然現在發脾氣了要走，帶上禮物，食物，以后有時間過來玩。由此可見，推行孔孟之道的中國人是非常聰明的。

遺憾的是，研究孔孟之道的人卻沒有孔孟聰明。古人很早就發現了，李白寫過一首詩《嘲魯叟》。魯叟，就是魯國研究孔孟之道的老爺子。魯叟談五經，白發死章句。頭發都白了，還在那里摳字眼。問以經濟策，茫如墜煙霧。問他經天緯地治國之策，他茫然如墜深度霧霾天，一句清楚話也說不出來。

毛主席最喜歡的詩人李賀，也嘲笑這些白發書生。尋章摘句老雕蟲，說他們只會在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上做文章。文章何處哭秋風，做出來的文章百無一用，只能等到秋風吹過才有聲音。由此可見中國傳統文化中業有呆板到令人失望的地方，如魯迅筆下的孔乙己，學來學去就學會了茴的四種寫法。現代漢語上說茴有三種寫法，魯迅說有四種，第四種很有可能是孔乙己的獨門暗器。所以我們讀古代經典，要體會中華智慧，并不是為了當一個傻子。